《幻象:偽真實的預製時代》本書為二十世紀流行文化研究的奠基之作,也是重量級歷史學家丹尼爾・布爾斯汀最具突破性的作品之一。作者敏銳地描繪出公共意識由遵循真實轉向偏愛虛假的過程,準確地剖析大眾媒體興起和技術進步所帶來的影響。如今這些多不勝數、無從想像的技術後繼者正進一步加劇本書所描繪的趨勢,深刻影響著大眾文化的各個面向:新聞從「採集」走向「製造」;理應稀少卻隨處可見的名人網紅;預先安排的「冒險之旅」以防範任何意外、專為遊客定製的觀光景點崛起;二手體驗當道,書籍重點濃縮、影視文學改編層出不窮……
在假新聞(fake news)之前,作者深具遠見地捕捉到社會的特殊現象——「偽事件」(pseudo-events),即是那些並非自然發生而是由人為操控與預先設計的事件,目的在於被報導轉發,與「現實狀況脫節」,然而又常與真實模糊交織──飯店藉由舉辦三十週年慶祝活動宣傳飯店提供頂級服務,實際上則透過這場慶祝活動成為一家頂級飯店。
出版六十年媒體批判經典,第一次授權全球繁體中文版。
從採集新聞到製造新聞:偽事件洪流
一臉欽羨的友人:「天啊,你們家小寶寶好可愛!」
孩子的母親:「哦,沒什麼啦──你應該看看他的照片!」
認為世界上有無盡的新奇事物是我們的豪奢期望之中最單純的。從前在報紙上沒看到任何驚人消息時,讀者會評論道:「今天的世界真無趣!」現在讀者會說:「今天的報紙真無趣!」美國第一份報紙是《國內與國外時事報》(Publick Occurrences Both Forreign and Domestick),由班傑明.哈里斯(Benjamin Harris)於一六九〇年九月二十五日在波士頓發行。報社編輯承諾每月一次為讀者提供新聞時事,但他也說明「倘若發生太多時事」,每月出刊也可能超過一次。產製新聞的責任完全交給上帝──或者魔鬼。新聞工作者的任務只是「記述我們注意到的重大事件」。
雖然對於事件的看法背後所隱含之神學觀念很快就沒落,但看待新聞的觀念卻保留了下來。「高明老練且忠誠正派的記者,」詹姆斯.帕頓(James Parton)於一八六六年指出,「對於發生之事所留下精確有力的紀錄,是天意在對眾人發聲。」有一篇報導講述南北戰爭爆發之前,一名美南浸信會(Southern Baptist)神職人員在有人帶報紙進入室內時會說:「接下來數分鐘請將報紙先讓給我閱讀,待我見證至高無上的主是如何執掌世界。」十九世紀的美國傑出報紙編輯查爾斯.達納(Charles A. Dana)曾在《紐約太陽報》(the New York Sun)發表大量犯罪事件相關報導,並為此舉辯白:「我一直覺得只要是上帝准許發生之事,我絕不會自矜自重不屑去報導。」
當然,這種想法如今已經非常老派。亞瑟.麥奇文(Arthur MacEwen)是威廉.藍道夫.赫斯特(William Randolph Hearst)任命的《舊金山觀察家報》(the San Francisco Examiner)首任總編輯,或許借用麥奇文的定義來表達我們現今的觀點會更加適切:「任何會讓讀者『哇!』一聲驚呼的就是新聞。或者說得更坦白一點,『被稱職編輯選中、印刷出來的就是新聞。』」
不用研究神學也看得出來,我們把讓世界變有趣的責任從上帝轉移到新聞工作者身上。以前我們相信全世界的「大事」就這麼多,如果沒發生什麼耐人尋味或令人震驚的事件,也不是記者的錯。總不能期望記者報導根本沒發生過的事。
然而在過去數百年,尤其是進入二十世紀之後,一切都不復從前。我們期望報紙裡滿滿的全是新聞。如果沒有一望即知或普通民眾看得出來的新聞,我們還是期望有積極進取的記者能夠發掘新聞。一名成功的記者,即使在沒有發生地震或內戰,也沒有人遭到刺殺的時候,還是能找到新聞。如果找不到新聞,就得自己製造──可以去問公眾人物問題,從平凡無奇的事件中找出驚人或有趣的話題,或是揭露「新聞幕後的新聞」。如果前述方法都徒勞無功,那麼記者就必須給我們一篇「評述」(think piece)──可能是彙整已知事實,或是揣測即將發生的驚人大事。
我們看待「新聞」態度的這種改變,並不只是美國報業史上一項基本的事實。它是一種革命性變化的徵兆──表現在我們看待世上所發生之事的態度上,也表現在我們認為哪些事情是新鮮的、驚人的或重要的。對於如何為人生帶來活力,對於我們自己的力量,對於為我們提供資訊、教育和引導之人的力量,對於在缺乏自然發生的事件時製造事件作為補償之人的力量,我們的態度劇烈轉變。世界能夠給予的已經無法滿足我們,我們要求有誰來製造出一些東西,以彌補這個世界的不足。這只是我們要求虛假幻象的其中一個例子。